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2023年

關燈
2023年

5.

初禾在衣櫃的角落找到了那份合同,紙張已經泛黃,但碳素筆留下的字跡還可辨認。

我和她對了對各自知曉的事實,整理好手頭僅有的證據,我和她做別,回了首都。

回去前,我去看了周思昂,我什麽也沒有說,帶了一瓶酒過去,我知道他年紀小喝不了,自己全部喝掉了。走的時候起風了,我總覺得是他來了,心裏不由多了些底氣。

我梳理了幾天行文思路,一篇微博寫得跟論文一樣謹慎,最終在和初禾反覆敲定後,把編輯好的文案和圖片一起發到了網上,我留了個心眼,用了小號,我怕我出師未捷,先給學校惹了麻煩。

微博發出的第二天,許多營銷號聞到風聲開始轉載,熱搜上的也比我想象中容易,恐怕楊舒晴的圈子裏記恨她的也不在少數。

輿論發酵很快,我和初禾想藏也藏不住,身份背景都被扒了出來,我的副教授頭銜引起熱議,人們對我的過去很好奇,牽扯出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,還好,還沒人提到周思昂,也就不關乎我的底線。

意料之中,楊舒晴的經紀人聯系了我,她給了我一個地址,說希望我能和他們談談,我告訴她:“我不是來給你們找麻煩的,我只想和楊舒晴當面對峙。”經紀人後來松口了,她說楊淑晴答應了我的要求,讓我盡快去見面。

我穿了一條樣式很老的裙子,十多年前在北江七中教書時,我常穿這種類型的衣服,我是故意的,希望楊舒晴見到我時,能想到她的過去,和那些為了她的現在獻祭掉的人們。

我見到她時,她正仰在躺椅上刷手機,一邊看著,一邊罵些不幹不凈的話,她發現我來了,立刻換上了偽善的表情,轉身對我笑臉相迎。

“許老師,別來無恙。”她親昵地握上我的手,我想甩開,卻被她捏得很死,她松開時,我的手背上已經留下了紅色的印記。

她為我倒了杯水,做出待客的樣子,說:“您好像不是來敘舊的,那不如說說吧,想要什麽?”

我也不藏著掖著,直白道:“想你道歉,然後退圈,願意嗎?”

她用手指輕敲著桌面,似乎在思考,過會兒,慢悠悠開口道:“老師,我還沒玩兒夠,換一個吧,給錢怎麽樣?大學老師賺的那點錢,也太寒酸了。”

“楊舒晴,我不是你的老師了,不必這麽叫我,”我忍得有些難受,可惜又不會罵人,“還有,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麽而來的,錢在這件事裏沒有任何置換價值。”

楊舒晴斜著眼看我,語氣輕佻地說:“哦,為了你的好學生啊,你還挺深情的,這麽多年都沒忘了他,看來他不算白死。”

“我不是為了他一個人來的,你做過的缺德事太多了,大概自己也記不清了。”

“缺?德?你來指責我,自己不覺得好笑嗎?身為老師和學生暧昧不清,你又比我清高多少?”她句句直戳我的脊梁骨,不過我不生氣,這遠比我自我唾棄的想法溫和得多。

我告訴她:“楊舒晴,我不想和你廢話,法律已經定不了你的罪了,你只需要損失些名譽,這不算虧本生意,況且,你早就賺夠了錢,不是嗎?”

“可我能夠全身而退,為什麽一定要損失。”

我第一反應覺得她在嘴硬,但理智回歸,我頓時冒出了冷汗。

“許笙,我在這個圈子混了五年,對於輿論,我比你要熟悉多了,”她將一旁的筆記本電腦打開,推到了我面前,“周思昂死了那麽久,你不會還想他被拉出來鞭屍吧。”

電腦屏幕上是一篇完整的公關稿,側重點在於添油加醋地講述我和周思昂的“不倫之戀”,在她的講述中,我是一位勾引學生的失職教師,周思昂是私生活混亂以至於得了艾滋病的問題少年,而她,作為學校的學生會幹部多次向校領導反應,最後導致我被開除,因此對她懷恨在心,故意造謠。

因為死無對證,所以故事可以被任意捏造,我有我的版本,她也有她的,誰也找不出反駁對方的證據,只是我和周思昂的事當年鬧得人盡皆知,哪怕我知道我們並沒有越軌行為,旁觀者也未必認同。

在楊舒晴的故事面前,我幾乎沒有勝算,而我知道,唯一能夠咬死她的就只剩下了初禾的那紙合同,如果她出了變數......

我的心跳陡然加速,強烈的不安感湧上。

“你派人去找初禾了,對嗎?”

楊舒晴目光狡黠,睨笑道:“果然是知識分子呢,您真聰明,我要是周思昂,也會喜歡您的。”

她突如其來的禮貌令我作嘔,我不願意面對那個最壞的結果,可如果不能讓活著的人過得更好,一切抗爭都沒有意義。

我問她:“你能給初禾多少錢?”

“五十萬。”

我說:“不夠。”

“那你覺得多少足夠?”

“三百萬。”我估算了大概的年息,說出了我認為足夠初禾安度一生的數目。

楊舒晴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,她咬牙道:“當然可以。”

我站起身,打算離開,她叫住我,諷刺說:“還以為你多難處理,原來就這麽點志氣。”

“你高看我了,如果我真的有能力,當年就會把你送進監獄,而不是在這麽多年後才敢與你談判。”

我拉上我與她之間的那扇門,恍惚中覺得看到了十幾年前在校長辦公室被罵得一無是處的自己。許多年過去了,我換了城市生活,工資漲了幾倍,眼角的細紋日益加深,但不變的是胳膊依舊擰不過大腿,我仍然是那個無能而膽怯的自己。

6.

初禾比我有骨氣得多,她死活不願意拿楊舒晴的錢,但我明白,我們已經走到末路,這是她能收到的最後的補償。

我勸了她很久,她終於十分憋屈地收下了錢,我再回到首都時,她已經把我拉黑了,發給我的最後一條微信是:許老師,我相信您。

我又一次愧對了“老師”這一稱謂,又一次讓別人的信任變成了一個笑話。

楊舒晴遵守了我們的約定,沒有讓周思昂的姓名暴露在網絡之上,這場鬧劇最終以“私人恩怨”的理由收場,我被她的粉絲罵得退了網,沒處罵我,他們便將矛頭指向學校。

為了不連累我的學校,我辭了職,學院領導都是我曾經的老師,他們對我再三挽留,說學校會保護好我,讓我不要怕。可我承受不住,我再也不能忍受任何一個人因我而背負罵名。

除了大學老師的身份,我還是一位自由撰稿人,因此我並不擔憂生計,只是害怕家裏人擔心。糾結一個多月後,我向羅響提出了離婚,他同一研究領域的師妹在追求他,這事我早已察覺,他是一位責任意識很強的人,一直持拒絕態度。

一個自己愛的人遠不如愛自己的人重要,他的師妹是比我更適合他的人,我不該再耽誤他,他從沒犯過任何錯誤,又是個很善良的人,值得擁有完整的幸福。

羅響最初是如何都不同意,我媽也罵我“腦子裏都是扯淡的想法”,我無奈,用了很幼稚的方法,鬧絕食進了醫院。

羅響離開之前,只對我說了一句話,他說:“你胃不好,記得按時吃藥。”

我的婚姻就這樣倉促地開始,又倉促地結束了,我沒有覺得遺憾,但有種淒涼的感覺。我還是適合孤身一人,這樣負罪感才會減輕,有人關心有人疼愛的日子,總歸不像在贖罪,我不配擁有那樣的人生。

辭去了工作,我在首都了無牽掛,於是帶著我媽回了北江,我在北江買了套新房,就在周思昂家附近,江邊的房價算是北江最高的了,但比起首都仍是便宜太多,我的積蓄足夠,甚至沒有貸款。

我基本是一只腳邁入老齡生活了,早睡早起,一日三餐,作息和飲食都規律,很長一段時間裏,胃病都沒再侵擾我。

沒了工作,我有了大把的時間,開始搞起了文學創作,我的文筆應付簡單的投稿還好,長篇大論地寫起來多少有些吃力。沒靈感的時候,我喜歡在江邊閑逛,走過一些熟悉的小路,總會想起我爸,他在天上應該過的挺好,我每年都給他燒很多紙,足夠他喝酒打牌了。

每周末,我會帶著新寫的稿子去找周思昂,我磨磨唧唧地和他描述我的構思,我腦海中的世界觀還有我筆下和自己一樣平庸懦弱的主角。不知道是不是周思昂在幫我,每次看完他回去,我就會靈感迸發。

如果生活能繼續這樣下去,也不算太差。

可悲的是,時間並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,那些被它塗抹、隱藏的痕跡,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裏,暴露它的醜陋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